在英国，中美学生争论“种族歧视”

• 洲: [!--zhou--]
• 国家: [!--guojia--]
• 分类: 媒体报道

案例正文

作者：邓江波

2016-10-05 09:45:42来源：自由谈

面对分歧，不妨各退一步，留出观点碰撞和交流的空间。

“借助一系列特征，一些普通玩家识别出‘掘金农民’，然后对他们进行羞辱，甚至‘屠杀’。虽然他们自己不愿意承认，但这事实上体现了种族主义在虚拟世界的蔓延。”说出上述观点时，我暗暗留意着班上外国同学的反应：和我一样来自中国的学生们紧皱眉头，来自印度、俄罗斯和巴基斯坦的几名女同学不时轻轻点头；而一位来自美国的同学看上去有些不悦。

这一幕发生在2016年3月，我在英国学习期间的一次课堂讨论上。这门课程叫做“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批判理论”。来自摩洛哥的导师交给我一项任务：介绍日裔学者中村莉莎（Lisa Nakamura）的一篇关于游戏“魔兽世界”中的种族歧视的论文。论文关注了魔兽世界中被称为“掘金农民（Gold Farmer）”的群体。他们的现实“分身”大多是身在中国、俄罗斯、东南亚等的低收入者，受雇在魔兽世界中以“农民”等角色从事虚拟物资的生产。这些物资被以高价卖给希望快速提升的游戏玩家，而“掘金农民”从中获得的仅仅是一份微薄的报酬。中村敏锐地注意到，随着“掘金农民”的曝光度增加，来自普通玩家——主要是白人——的仇视日益滋长。这种仇视常常体现在文化层面，例如一些魔兽社区中各种戏谑甚至侮辱性的图片。更有甚者，普通白人玩家针对“掘金农民”的“屠杀”时有发生。以此为例，中村探讨了互联网文化下被遮蔽的种族化歧视。

这场有关虚拟世界中“种族歧视”的讨论显然造成一些情绪上的不稳定。一位美国小哥平时友好和善，这次情绪颇为激动。他认为中村的批评小题大做，指出这种现象更多是游戏玩家对游戏公平规则的维护，尽管方式可能粗暴和无礼，但跟“种族歧视”的关系不大。的确，和现实世界中经常被抨击的“种族歧视”不同，这种针对“掘金农民”的镇压更多体现为虚拟的、间接的摧毁，而非直接的、身体的排斥。然而，两者在本质上并无二致：都是基于种族的想象、贴标和排斥。

对于美国同学的异议，我随后做出回应：首先，尽管“掘金农民”中有中国人，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东南亚、俄罗斯、南美国家，甚至有来自发达国家的低收入者；其次，被认为是“正常玩家”的不仅是白人，也有许多中国人。因此，将“掘金农民”群体指称为××人，并加以侮辱和伤害，没有合理根据，这是现实存在的种族歧视在游戏世界中的一种延续。当普通玩家为捍卫游戏的纯洁性时，他们默认游戏规则本身的公平性，却忽视了“掘金农民”之所以能够壮大，正是“一切向钱看”的资本游戏使然。造成这种仇恨的恰恰是“游戏”本身，而不是“掘金农民”。

由于课堂讨论的时间限制，争论没有继续下去，但气氛显然有些尴尬。有那么几分钟，平时颇为热烈的教室里诡异地安静。最终还是导师打破了沉寂。她用几句总结打了“圆场”，并宣布课堂讨论环节结束。随后，课堂报以热烈的掌声。但我至今仍不确定这掌声代表了多大程度的认同。至少有一些同学，或许是因为有过类似的境遇，对这项研究颇为认可。比如，我和一名印度女生在课后还多次聊起以不同形式和程度存在的种族歧视。我在社交媒体上有关各种隐形“种族歧视”的评论，也得到来自巴基斯坦、牙买加等国家同学的点赞。我也留意到，那位提出异议的美国同学在课后又找导师讨论。出于默契，我们私下里也没再讨论类似话题。但无论对我，还是对其他同学，这个小插曲在我们头脑里引起的涟漪，一定都酝酿着或大或小的思想风暴。

“种族歧视”无疑是一个人人避犹不及的标签。然而，由于环境和经历的局限，我们有时也会不知不觉陷入认识的陷阱，甚至于成为自己所批评的人。正如我和那位美国同学，都是本性善良的人。我们都痛恨歧视和不公，认同平等与和平。然而，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我们可能都抱有一些成见而不自知。那位美国同学，显然一开始在感情上难以接受许多白人游戏玩家——很可能也包括他自己——是“种族歧视者”的观点。而我也逐渐意识到，“种族歧视”表面上常理解为文化现象，但往往源于经济地位的不平等。

幸运的是，我和美国同学的分歧得以在一个理性宽容的环境中坦诚相见，结局并非你死我活，而是相互映照，有助于彼此认知的修正。类似“种族歧视”，我们的生活中还存在很多分歧，比如基于城乡、地域、性别等差异的成见。面对分歧，我们或许可以各退一步，留出观点碰撞和交流的空间，用自发的努力改变“游戏”走向：从你死我活的对抗走向和谐友善的共识。

（作者为社交媒体硕士）

原文链接：http://www.infzm.com/content/119962